2.21.2013

假如家明沒有上雪山 ──從《天與地》到《孤高之人》

被網民封為「神劇」的《天與地》,在無綫頒獎禮中破格獲得「最佳劇集」大獎,元旦日開始整套重播,劇中金句和經典場面又在網上洗版式重現。

《天與地》的故事主軸,圍繞着4名樂隊成員攀登雪山時遇上意外,其中許家明傷重垂危,隊員在惡劣天氣無法下山,在斷糧險境下,其餘3人把家明殺死吃掉保命。最後鼓佬、黑仔和Ronnie都平安歸來,但人吃人的罪疚纏繞一生,樂隊四缺一,散了,成員各走一方,再會時已非昔日的你和我。結局以寬恕代替復仇,葉梓恩(佘詩曼飾演)說﹕「我們一生人中,總會做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決定,而我們總會問自己﹕如果這一個決定,我當日做了另一個選擇的話,今天的我,還會不會一樣?」梓恩後來獨自上雪山反思﹕假如世界上有另一個平衡時空,她與家明鬥氣那刻願意回頭,兩人情深相擁,家明不上雪山了,兩人大概會在音樂世界裏愛到白頭。

人死了 命運改寫了

葉梓恩說﹕「不同的決定會走出不同的路,但我相信,到最後他們都會在同一個終點出現,我相信。」經濟學家凱恩斯的名言﹕長遠來說,我們都是死人(In the long run we are all dead.)。他朝君體也相同,塵歸塵、土歸土之時,誰知道家明會不會甘願被吃?

如果命運能選擇,從地面遠遠看見高聳入雲的雪山,你會下怎樣的決定?

《天與地》的重點畢竟不是登山,雪山只是一種意境,所以艱辛的登上過程大可以省略,反正不是實景拍攝,愈詳盡就愈容易穿崩。於是,漫畫《孤高之人》正好為劇情補白,現實中登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除了有「家明式」的凶險,通上山巔之途更滿是空餘恨,像葉梓恩一樣孤身上路的攀山家,許多都找不到歸途,最終與山永長眠。

《孤高之人》是日本作家新田次郎於1969年發表的小說,該作者於50年代開創山岳派小說,以登山作為故事場景,1955年憑《強力伝》獲得直木賞。《孤高之人》於2007年由鍋田吉郎改編,交予漫畫家坂本真一繪畫。

坂本真一的畫風細緻而充滿剛強氣息,對於人體結構掌握透徹,細緻的線條很能表現男性的肌肉美,而女性角色又隱隱透現性誘惑,畫面構圖很有寫實電影風格。看漫畫時甚至覺得,這個故事應該已拍成電視或電影,那些漫畫應是截圖吧?又或者說,導演只需按照畫面去拍,已能拍出精彩絕倫的影像。

日本國寶登山家為藍本
故事以日本國寶級登山家加藤文太郎為藍本,講述他如何挑戰沒有人成功攀登過的險峰。漫畫由校園出發,最初令人以為熱血少年故事,但文太郎的人生就如作品名字一樣,永遠離不開「孤」字。他成長期被同學誤會把好友欺壓至自殺,當轉學到新校時,不想跟任何人有瓜葛,但因為受到挑釁而徒手攀上校舍屋頂,攀爬的過程中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正活着,從此上了癮,活着就是為了攀得更高。

登山不是一種平易近人的活動,雖然隊友間可以互相扶持激勵,但最後仍得靠自己雙腿往上走,過程往往孤獨無聲,能否下山是絕對個人的事。當平原的人上到2,500米以上,在稀薄的空氣下可能出現高山反應,輕則視網膜出血和肢體水腫,重則因肺水腫或腦水腫垂危,如果沒有被山喜愛,強行登上就是通往死亡。

漫畫裏的文太郎曾經想跟同學好好相處,最終卻噩運纏身,跟他接觸過的人都沾染了霉氣,攀山導師因為上山尋找文太郎而死掉。就像《天與地》一樣,因為有人死了,圈子裏所有人的命運都改寫,原本是攀山界新星的宮本,輟學後變成流氓騙子;一直是純情美少女的夕實,得到大學的推薦也因為意外而取消了,不久就淪落風塵,被男人欺騙和欠債。數年後,夕實在街上遇到文太郎,為了錢而伏在文太郎身上做出服待客人的事,完全失去女人的尊嚴。

那是文太郎的錯嗎?還是應該怨命運弄人?他不願多去細想,只想跟山連成一體。

人類到底為什麼要攀山?為了挑戰自己?為了看那些美景?抑或想更接近星星?卓越的攀山者必須忍受孤獨,上山時最沉重的不是行李,而是情感上的羈絆,當剪斷所有感情,才有勇氣往山上闖。

沉重的  是情
在嚴寒的高山上,每一刻、每一步都是重大決定﹕攀?不攀?往上?退下?大大小小的決定影響一生,現實中的文太郎於23歲開始獨攀,單挑日本阿爾卑斯山積雪期的多個山峰,締造獨力登頂的多項紀錄,包括在槍嶽冬季單獨登頂,以及從富山縣到長野縣的北阿爾卑斯單獨縱走,獲封「獨攀的加藤」及「不死的獨攀者」等稱號。

人總需要勇敢生存,漫畫的文太郎偶然在山上救了遇險的阿花,碰巧她跟文太郎是在同一大學工作,兩人其後相戀結婚及誕下女兒。溫暖的家庭曾經讓文太郎變成普通人,幾乎忘了攀山的感覺,但他最終抵受不住山的呼喚,決定向夢想中的K2東壁進發,背上最沉重的,就是妻子和女兒。

K2的頂峰達到8,611米高,除了技術上難以攀爬,沿途氣候更是難測,隨時出現雪崩會把人活埋,因此山頂就如處女地,從來沒有人成功進入。

3年多前,我曾經跟朋友到四川的貢嗄山,目標山峰是4,000多米,並不是最高處,但中途已出現高山反應,整個人變得渾渾噩噩,頭痛和發燒,如果演變成肺炎的話,恐怕會死。據說早幾天有另一團隊,有人出現感冒徵狀後,疑似肺炎死掉,朋友還得把屍體抬下山。那刻在想,我會變成另一個死者嗎?

最嚴重的晚上,腦海裏不斷重現人生片段,想像着一個又一個「如果」,或者在另一處平衡空間裏,我沒有登山,在香港享受着假期,一定很安穩吧?很想回家、很想回家、很想回家,帳幕很冷,身體卻很熱,發燒了,全身都在冒汗……

翌日早上情况仍不太好,還好是開始下山,放任身體跟隨大隊走,到了稍低處,水腫逐漸減退,紊亂的思想漸漸安定下來,燒也退了,總算撿回一命。

低溫症使思覺錯亂
《孤高之人》完全演繹出登山者遇到的挑戰和心態,人的思緒把虛無的雪地填滿,而有些死者卻脫掉衣服凍僵了,原來低溫症會造成思覺錯亂,自律神經失調而感到很熱,熱得連皮膚都想脫下。在雪山上,文明的法規並不適用,為了保命而殺人吃掉,絕對不是罪過,假如重傷的不是家明,到底是一起餓死,抑或有人要自我犧牲,或者慘烈被殺?劇情也沒有如果。

雪山最懂得懲罰不自量力的人,文太郎獨自上K2,腦中有無數幻想,有時會感到後悔又害怕,很想回家,很怕見不到女兒成長。流淚過後,文太郎依然向山頂進發。

漫畫的結局留待讀者去確認,而真實版的文太郎,在1936年跟好友吉田富久在槍嶽北鐮山脊遇到暴風雪而死在山上,終年31歲。日本人把文太郎封為國寶,為他建博物館和詳細記錄他的蹤走足迹,他曾穿過的攀山鞋和工具都被保存下來,獨攀者的精神一直活着。

許多攀山家仍然前仆後繼挑戰高山,令我想起台灣電影《賽德克.巴萊》名句﹕「如果你的文明是叫我們卑躬屈膝,那我就帶你們驕傲的野蠻到底!」縱使人類已征服月球,雪之巔仍很遙遠。

4 Comments:

At 1:12 上午, Blogger (katana ) 草草一刀 said...

好文

 
At 11:31 上午, Blogger Lex said...

「弧高之人」太灰, 我比較喜歡「岳」。但後者結局太差, 前者結局合理得多。

 
At 5:21 下午, Blogger Nobody said...

"岳"較靜態,按心境上,其實孤高更接近現實,在澄明的雪山上,人的思緒更亂,更接近天空也更接近死亡,思想就更天馬行空.
人們常說,死亡前幾秒腦海會湧出前世今生,攀山時或多或少有這種感覺.

 
At 3:35 下午, Anonymous Brandy Cheng said...

很喜歡你的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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