誠實有罪（上）：說謊是求生本能

人性本善？抑或性本惡？哲學家經過千百年爭拗始終沒有定論，然而大自然生態卻能證明所有存活下來的生命體，無論是單生胞變形蟲還是高聳入雲的參天巨樹，原來全部具備偽裝作假的本能。人類之所以成為萬物之靈，不是憑巨大體形或強勁力量，而是靠特別發達的腦袋，配上一把能言擅辯的嘴巴，駕馭了「性本謊」的特質，終於成為生物的王者。

英格蘭大學哲學教授史密斯(David Livingstone Smith)在其著作《我是人，所以我說謊》裏，講述人類除了會苦心經營騙局外，還在潛意識中不自覺地做出欺騙行為，而且還自欺是誠實一族。書中引用大量例子說明自欺是DNA的原始程式，結論是「說謊，其實沒有好壞之分，它只是一種超越法律和道德的求生本能」。

誠實是反社會行為
史密斯強調欺騙、說謊和虛假是文類文化的重要傳統，伊甸園裏的夏娃亦是被蛇欺騙了才偷嚐禁果。太多實話會令社會解體，生物的演進過程證明「誠實」根本不利繁衍，就連癌細胞都曉得裝成好細胞附生在循環系統上，以便欺騙身體的免疫系統坐享其成；至於那些昆蟲走獸以至野草花朵的瞞騙技倆，大都離不開偽裝或變色，相對於狡猾的人類來說，實在是稀鬆平常得有點幼稚。

因此，史密斯認定「太誠實是反社會的行為」，當成年人教導孩子要正直時，那些中正直的人早就淪為落伍份子和被取笑對象，就連童話故事都是由謊言編成的。史密斯還以精神治療師的臨床數據說明，精神病患者的自我評價較「正常人」更接近事實，自大或自卑的程度相對微細，原來不懂自欺的「老實」人已經算是瘋子了。

騙，是專門的學問
德國法西斯有一句名言：「謊言說上一千遍，就會變成真理。」生物都必需作假，假得徹底就會成真，由於每人的行騙能力高低不等，社會在謊言對陣下返回原始殺戮戰場，騙徒就是最古老的行業，靠吃掉愚笨老實人維生。

萬事可成師的日本人，把騙徒稱作「欺詐師」，乍聽起來真像值得尊敬的行業。事實上，要騙過別人確是一門高深學問，漫畫《欺詐獵人》把欺詐師分為三類：專門騙錢的是白鷺；騙財又騙色的是紅鷺；只騙白鷺與紅鷺的，就是黑鷺。男主角黑崎的父親被白鷺騙得失去財產兼欠下一屁股債，走投無路下殺死家人再自殺，倖存下來的黑崎為了報復而放棄人生，孤獨地演化成黑鷺，誓要吃盡其他騙徒。為他提供情報的神秘黑道教父，就是害死黑崎全家的終極白鷺。黑崎心裏早就知道真相，因自知沒力量反噬，於是甘願被利用，並自信有一天能把對方吃掉。

各國政府要提高國民防騙意識，這套漫畫會是最佳教材！每個單元故事都是活行行例子，除了把行騙手法和過程描寫得具細無遺外，還附有法律知識和防騙錦囊。漫畫裏的欺詐師都是聰明人，其中一位神棍更擁有美國精神分析學碩士學立，懂得運用讀心術去看透信徒內心的不安與空虛，輕易地以邪惡名義把錢騙到手，活像香港盛行的拜神黨，卻偏偏有無數忠心的信眾追隨，不知該說受害人是愚昧還是單純。

失手的黑鷺極可能要賠上性命，所以必須較一般欺詐師更高明，除了必須有三寸不爛之舌，連眼神、身體語言及應變力都要苦心鍛練。黑崎拼命唸法律和心理學之餘，還要鑽研不同案例以備不時之需，然而知道越多，他對司法制度卻越不信賴，得出的結論竟是：「司法不等於正義，法律是維持社會秩序的條文，但不是為保護守法者而寫，用途不同可以改變命運，只要把條文稍微扭曲，就可以轉黑為白，最終只能以『自己的規則』跟法律對抗。」

若黑崎不是欺詐師，大概早就夠資格成為大律師，現實中若有這樣的人材，必定會成為警務處及受害者協會的搶手角色。

一億元的說謊遊戲
收到來歷不明的包裹後果可大可小，就算是一箱裝得滿滿的鈔票，也會帶來極大煩惱。近日大熱的日本漫畫《LIAR-GAME》中的女主角神崎直突然收到一億丹現金，被迫參加「說謊遊戲」，三十天內與其他參加者鬥智鬥力，可以用任何手段把對方的錢拿到手，在遊戲結束時，輸掉的錢就變成債務，失敗者會被債主窮追不捨。

神崎直自小被稱為「正直的阿直」，她對着鈔票沒有想過發達，反而被怕被負債噩夢纏上，是說慌遊戲中最好騙的笨蛋。她甫開始就被高中老師騙去所有錢，到覺受騙時已無法挽回，最後求天才欺詐師秋山相助，最後終把錢連本帶利騙回來，勝出後為了讓老師知道「人類還是可信的」，竟把億元雙手奉上，結果卻陷入困局，被迫繼續參加遊戲。

遊戲本身已就是大騙局，輸掉的人負債一億丹，勝出者需交還五千萬才可以完全退出。換言之，主辦者從每對參加者可獲利五千萬元。秋山的頭腦非常精明，憑着精湛的騙術及對人性的透徹了解，每次都化險為夷；神崎直雖再三受騙，但在秋山相助下反有進賬，還想出讓都大家安然退出之法，那就是所有參加者都不去騙對方的錢，遊戲在沒有輸家贏家情況下便會結束。可是，人類總以為自已會較別人聰明、幸運、有本事，誰都希望在遊戲中擊敗對手，正直者只會落得還慘敗。

漫畫情節赤裸裸地顯人性的奸詐和虛偽，在巨額現鈔的利誘下，人性被金錢徹底扭曲，回到爾虞我詐的人性原點。原始人為了生存，人吃人亦是等閒事，現代人不過是進步到連靈魂都要吞噬掉而已。

藝術是曖昧詞
著名哲學家李天命先生說過，語意曖昧的詞語無法證明對錯。「藝術」是歷史悠久的曖昧詞，其意義隨風俗文化與時間軸不斷轉變，糞便尿壺、維納斯、蒙羅麗沙統統都是藝術，套上名堂就能升價十倍，看不明白即是高深高尚。但冠冕堂皇背後是骯髒淒涼的，藝術家是幾乎是「貧窮」與「神經質」的代名詞，在有生之年能享受溫飽的是稀有動物，變成瘋子或餓死早逝的卻不計其數，正如生前坎坷潦倒的梵高，作品在數百年後才炒成天價，他的靈魂早就化煙了。

一九九六年出版，曾獲小學館漫畫賞一般部門賞的《偽術真相》書名改得真好！「偽術」與「藝術」同音，而且同樣沒有「真相」可言。故事講述曾在紐約大都會藝術館任職的藤田，遭陷害而辭職返回日本開設「Gallery Fake」，表面專營贋品畫作，暗裏卻從事黑市走私品買賣。

藤田的美術知識與技巧非常高明，鑑賞力驚人，表面上遭受行家排斥與侮辱，但暗裏卻備受拜服。他對藝術品具有獨特的審美觀，願意為了美而奉獻身心靈魂，並認為藝術品應跟人保持親密關係，多名貴的器皿若不能被使用，其價值就等於零，甚至已失去存在意義。那不是說要用古碗來吃飯，但僅僅放到櫃裏讓人遠遠恭奉，真與假都失去意義，又是否對物件的另類褻瀆呢？

日本人對藝術向來存有近乎虔誠的尊重，虛構的漫畫故事存在着許多現世相信的藝術學問，真假則留待讀者判斷。

焉能辨我是雄雌

性別瞞騙最富戲劇性，自古以來深受創作人鍾愛，不少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都由此而生，漫畫當然不例外，其中港產漫畫家陳某在《火鳳燎原》中，把美得傾國傾城的刁嬋交予俊男的小孟去演，女裝華衣下原來是顆攣攣的心，他一直傾慕着氣慨萬千的燎原火，當兩人在戰事中快要墮崖時，小孟以熱吻向燎原火告白後，含笑把對方推開，讓自己的笑容消失在深谷。兩名男子的一段情，成就了書中最淒美的場面。

高橋留美小經典之作《亂馬1/2》亦大玩性別轉換，受到詛咒的亂馬遇冷水會變女孩，沾熱水就變回男孩，在追尋解咒過程中鬧出連場笑話。漫畫於一九八七年起共出版三十八期，累積銷量逾五千萬冊，改編成動畫及推出相關產品時亦大賣，受歡迎程度歷久不衰。

正如史密斯所說，現實的確是由欺詐網組成，大部份的撒謊行為都在潛意識進行，無傷大雅的善意欺瞞反有助維持社會和諧。而然有些衝着人類慾望建立的欺瞞方式，卻能合法且光明正大地進行中，參加者還甘之如飴，那就是各種形式的賭局，從輕便的啤牌到無形的股票，全部含有說謊成份，那將是下回的主題。